作品原文
罪過
老頭兒和擔子摔一交,
滿地是白杏兒紅櫻桃。
老頭兒爬起來直哆嗦,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手破了,老頭兒你瞧瞧。”
“唉!都給壓碎了,好櫻桃!”
“老頭兒你別是病了吧?
你怎么直楞著不說話?”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一早起我兒子直催我。
我兒子躺在床上發狠,
他罵我怎么還不出城。”
“我知道今日個不早了,
沒有想到一下子睡著了。
這叫我怎么辦,怎么辦?
回頭一家人怎么吃飯?”
老頭拾起來又掉了,
滿地是白杏紅櫻桃。
創作背景
此詩最初發表於1927年6月18日上海《時事新報·學燈》,後收入詩集《死水》。
文學賞析
《罪過》是一支控訴現實的哀歌,它剝去了詩境中一切美的外景,使和著血淚的人間苦難強烈而清晰地凸現在讀者面前。
全詩只有兩節,不足二十行,但它所包含的社會歷史容量卻是極為豐厚的。詩作巧妙地選取了一個真實可信的生活片斷,用油墨重彩的方式加以逼真描繪,使一件極為平凡瑣細的小事,深切反映了時代歷史的真實。
詩作圍繞一個挑著水果擔子的老頭兒構築全篇。老頭兒病了,孤單無力,但為了全家人的生計,仍不得不強掙著挑擔進城,做小買賣求生。終於,老頭兒支撐不住了。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老頭兒哆嗦著爬起來說,詩人開篇就從罪過入手,第一節講老頭兒和擔子摔了一交,念念不忘的卻是壓碎了的“好櫻桃”,他的手究竟破了沒有,詩中沒有交待,這並不重要,我們已經體會到老頭兒不曾覺察的悲哀,在他眼中,好櫻桃碎了遠遠要重要於手破了,這原不合邏輯,它的合理性只能存在於某個畸形的時期。第二節老頭兒依舊耽於壓碎了櫻桃的失魂落魄,“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兒子一大早在床上發狠,罵老頭兒還不急著出城。生活的艱難,就這般扭曲了父子親情,真讓人心寒!第三節老頭兒發愁,“回頭一家人怎么吃飯?”“老頭兒拾起來又掉了,滿地是白杏紅櫻桃”。這首詩通過直抒胸臆的形式,交待了挑擔老頭兒的苦難,詩人選取的立足點讓人對老頭兒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家裡有躺在床上的兒子,全家人要吃飯的重擔。他並不抱怨,他只責怪自己,摔了一交,把全家的一天都斷送了。我們不由不問:這到底是誰的罪過?
“白杏紅櫻桃”原是老頭兒和一家得以艱維持生存的幸福的寄託,這么微薄的需求依舊落空,究竟是誰的罪過?
詩的主題不言自明,我們都能感受到詩人濃縮在詩中的怒火。
聞一多在這裡用了下層人民的口語入詩,明白如話,卻能產生強烈的感染效果。老頭兒摔倒了,旁邊有人關切地說:“手破了,老頭兒你瞧瞧”,老頭自責犯下的罪過,有人問:“老頭兒你別是病了吧?你怎么直楞著不說話?”匆匆忙忙,來來往往的,都在為生計奔波,除了好意地關注,誰也不比旁人多些什麼,這么一支龐大的人群,從城裡到城外,又從城外到城裡,忙碌奔波,不由人不產生同情,不對這世界發出質問。
據說,聞一多曾很滿意地一邊敲著桌子,一邊朗誦“老頭兒和擔子摔了一交,滿地是白杏紅櫻桃,”這兩句是他模仿了英國詩運用輕重音的有規律交替構成詩行的節奏來作的,第一行的“老”、“擔”、“摔”和第二行的“滿”、“白”、“紅”是重音,重音後面有輕音。這兩行詩念起來,輕重緩急,錯落有致,確實有音調鏗鏘的效果。控制社會的深刻內涵和以下層人民口語入詩的完美結合,構成了這首詩獨具的特色。
在語言上,詩作也同時體現了人民化,大眾化的傾向。詩作純用下層人民口語入詩,明白如話,真實生動,簡潔精確地表現了勞動者的感情思想,心理狀態,讀來特別親切。同時,詩作吸收了中國古典詩詞嚴謹整飭,韻律合諧的精髓,又化用西方詩歌的輕重音,構成起伏跌宕的藝術形式,讀來琅琅上口。《死水》出版後,聞一多曾在青島大學的禮堂朗誦他的詩作,其中《罪過》和《天安門》受到最熱烈的歡迎。
名家點評
現代詩人臧克家:在詩的形式上,音組上,這種嚴格的試驗,真像他所要求的一個舞蹈家帶著銬鐐跳舞一樣,不但不覺得它是桎梏,反而顯出藝術的純熟,自然活潑。試舉聞先生自己在大會上曾經朗誦過的《罪過》一詩的第一節來聽聽:“老頭兒和擔子摔一交……”從此可以見出聞先生藝術的卓越功力,嘔心瀝血地去實踐他自己的理論和理想。(《臧克家全集·第10卷》)
作者簡介
聞一多(1899—1946),原名聞家驊,號友三,湖北水人,1912年考入北京清華學校,1916年發表《二月廬漫記》。五四運動中積極參加學生運動,被選為清華學生代表,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全國學生聯合會。1920年,發表第一篇白話文《旅客式的學生》。新詩集《紅燭》《死水》是現代詩壇的經典之作。